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桂花飄香

那天臨下班,妻子對我說:“老公,陪我去辦一件事”。我說什麼事呀,她說:“去了再跟你講”

我狐疑地跟著妻子來到小鎮的一個偏辟的小巷,靠鐵道邊有一座老宅,門前一口早就不用的古井,儘管圍牆已重新翻修過,但主屋仍然還能看出古舊的蒼桑。

透過半高的磚牆,可以看到一棵很大的金桂,開滿了桂花,一團團,一簇簇,濃烈的香味隨風一陣陣飄過來,沁人肺腑。

“你莫不是來採摘桂花吧?”我問妻子。

妻沒作聲,默默地從包裏拿出一封信遞給我。

我打開信。這是她大舅媽剛剛從臺灣寄來的。讀著讀著,眼眶不由潮濕了。

原來,這所老宅是妻子家的祖宅。歷史退回上世紀三十年代,這裏住著岳母一大家,姥姥姥爺帶著六個孩子,以小買賣為營生,其樂融融。大舅是家裏的老大,當時在一家鐵路工廠上班,通過自學講得一口流利的俄語和英語。鎮上有一百貨店,老闆育有一女,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和到腰肩的長辮,不僅人長得好,而且勤快手巧,繡得一手好刺繡。每天,大舅從店前經過,藉故去買東西,由此相識,一來二去,墜入愛河。小鎮的南塘北淖,溪邊泉伴,留下他們花前月下的倩影。

女孩自小喜歡桂花,一次大舅居然翻牆給她摘得一束。女孩嗅著嗅著,突發奇想:“以後我自己種一棵,免得你翻牆挨人罵”。

婚禮熱鬧非凡,親朋好友前來祝賀,姥姥托人從外地帶來一棵桂花樹,種在院裏,以表達對第一個媳婦進門的喜悅之情。中秋時,姥姥便用涼幹的桂花製作可口的桂花糕和桂花餅,並送給左右四鄰品嘗。

不久,抗戰暴發。那天,幾架日本的戰機從頭頂轟然飛過,大家驚慌失措。後來得知日本人快要打到南京了。一天晚上,姥姥一家商量,要分頭躲避,但不知大舅滿腔熱血,已在工廠報名參軍,加入抗日救國軍,幾天後就要起程奔赴前線。

新婚燕爾,大舅媽傷心欲絕,她知道大舅決心已定,無法更改,便連夜和姥姥為大舅趕制了好多桂花餅和幾又新布鞋,讓大舅在路上用。分手的場景十分淒慘,大舅和大舅媽在月下桂樹,久久不願分開。大舅說:“一旦戰事好轉,我就回來看你。不要哭了,相信我,一定會在桂花再次盛開的時候回來”。

但噩夢從此開始。大舅一路向南,大舅媽隨姥姥向西南,然後又轉道老家天津。兩人只能通信聯繫。抗戰結束前夕,大舅媽終於有機會和大舅見面,但卻要在廣西的柳州。一路顛簸,風餐露宿,到柳州時,大舅媽不幸感染肺病,臨終前,一直握著大舅的手,旁邊放著準備為大舅製作桂花餅的一包桂花。大舅媽從此長眠在他鄉。

抗戰勝利後,大舅被編入國軍,隨後去了臺灣。在臺灣,大舅又幸遇自己的知音,就是現在的大舅媽。大舅經常跟她講起這段經歷,說心裏很是對不起死去的故人。他一直想把她的遺骨遷回故里,可兩岸相隔,無法了卻心願。

1994年,兩岸冰解,大舅終於回到南京,但物是人非,姥姥姥爺早已過世,先前的老宅也已變賣,並且幾易其主,原來院中的石榴樹、桅枝花都被新主人砍去,唯有這棵桂花樹還依然完好的長在大院中。

大舅把心上人的遺骸安葬在父母的墳邊,並從新房主那要了幾束桂花,放在愛人的墳前。臨走前,吩咐岳母,每年給她送上一束。

歲月流轉,回到臺灣的大舅幾年前也已過世,祖墳前又多了一座,桂花也變成了兩束。

大舅媽仍居住臺灣,因年事已高,想到自己已沒有機會再回來看望心愛的人和大姐,便寫信給岳母,希望由我們來接替她,在每年團圓節前給大舅他們送一束桂花,以表達她深深的思念……

妻見我淚流滿面,趕緊用紙巾為我擦拭。我們什麼都沒說,坐在斑駁的井臺邊,等待主人回來。

握著兩束桂花,我們來到一片山崗。這裏寂靜無聲,旁邊是新修的沿江公路,偶爾有一兩輛汽車從上面呼呼嘯而過。山崗的對面就是他們家的老宅,我們把桂花枝放在大舅和他心愛人的墳前,久久佇立。

世界在這一刻是這樣的安靜,所有的曾經都變為過去,也許已被歷史淹沒了蹤跡,但桂花卻依然在寂靜中,一陣一陣散發著幽香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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